自杀案富士康和法国电信局的异同2010年05月28日07:48东方早报 杨年熙 富士康员工跳楼自杀的震撼力在于其密集性,媒体跟着点数,而数目居然不停延续下去,变成一个恐怖游戏。很多事情,在不得其解或需要深入剖析的时候,“比较”是一种科学方法,尽管在这里将法国的员工自杀案和富士康对比令人心情沉重,但为什么坏事的感染力或雷同性总是那么高呢? 法国每年有300到400名支薪员工自杀身亡。近年在欧盟反对政府采用保护措施造成国际市场竞争不公之下,法国农民收入下降15%,承受不住种子、肥料等供应商催债和银行压力,2010年头三个月,已有9名农民自杀。另一个焦点话题是,法国电信局(FranceTélécom,有102000名员工),从2007年迄今,自杀人员已达35人,使它成为工作焦虑症的象征。特别的是,死者均为主管。这一点和谈论富士康员工时,将之与19世纪西方工业革命初期的生产线劳工相比,又是一个悖论了。如果说富士康超前中国其他大型企业而先碰上承受压力的问题,那么法国电信的例子会是富士康的未来吗? 当然,两者基本结构不同,生产内容各异,但就产业和经营的整体发展来看,也许不全是阶段和过度的问题,基本上,还是人际关系疏离,个人价值得不到承认,工作没有成就感,使人走上了绝路。 法国电信局自杀的主管们在事业高峰期碰到瓶颈,富士康年轻的冤魂则在就业的第一步踩空了阶梯。法国电信人员是终身制,不能被随便解雇,同时也养成了他们的依赖性,在外面自由市场上竞争力弱小,自动辞职另找工作更是难上加难,因此其自杀者多数纯属个人适应问题。至于富士康的自杀员工,几乎每人都肩负着家庭的重担——不是他们自己的小家庭,而是父母的大家庭。有一人在母亲和弟弟前来探望的前夕跳楼,不能说没有一点含意。任意加班加点,处处省钱,不惜牺牲所有休闲和娱乐,对一个初入社会的年轻人来说,理想的破灭,不愿辞职辜负家人期望的心结,成了他未能跨过去的难关。工作是为了生活得更好,而非生活的全部。若将工作当成生活的全部,当人变成了一个机器零件,劳动内容空洞,价值不明,生活(生命)的意义也跟着消失了。 管理电话和通讯的法国电信过去一枝独秀,网络的兴起和开放、民营化,使得每天只管报到和上下班的公职人员遇到新的挑战,有的无法解套,在上层强烈要求下,拿不出业绩来,抑郁终日,最后撒手人寰;他们多数都是在家中上吊自尽。 法国电信员工的自杀频率受到注意已有很长一段时间,中间也有过将之和全国平均自杀率比较(起初并不突出),以及是否为公司责任的争论。法国电信问题拖了许久,最近才提出先期调查报告,巴黎地检处4月8日下令展开司法调查,进入法律程序,也是由于分辨个人因素和公司责任不易,而且这个现象还很新,在临床研究上是个新案例。在过去,因为工作上的烦恼而自杀的,仅限于债台高筑的自耕农和支薪农民,他们的生活环境就是工作场所。在这个类型之外的自杀案例发生在私人空间内,很难厘定是由于工作的原因。 法国支薪人员自杀现象开始于八年前,根据“国家科学研究中心”这些年的研究,主要激发因素是“共同生活品质降低”,每个人都孤独地面对裁判。公司里的欺压、骚扰和不公正一向都有,但是过去工会非常活跃,员工投诉有方,心理上得到不少慰藉。但今天,大家都怕失业,员工之间的团结友爱减少了,公司又用各种提高竞争力的管理策略来代替过去的人情味,彼此的互信关系被破坏,间接影响到员工的私人生活。这种情况在各级主管身上特别明显,他们全部的生活都被紧绷在一条“设法升职”或“不要失业”的线上,因为不进则退,最后便退出门外。 如何断定这类自杀事件中公司的责任?法国科学研究中心心理学家、“工作与行动心理实验室”主任克里斯朵夫·德儒( ChristopheDejours)说,有的死者会留下遗书,有的在同事面前自杀。遗书指责公司,充满愤怒、屈辱和失败感。多数表示无法再应付与上司和同僚之间的冲突,丧失了对自己的信心。他们将这种愤懑不平积压的暴力转向自己。值得注意的是,这些人多数具有高度工作热情,专业能力高,而且社会亲和力强。他们对公司投注大量心力,最后无法忍受被冤屈贬值。 既然有遗书,公司和其他员工的责任就很清楚了,是否追究呢?事实上,法国的劳工医生碰到了一种“集体沉默”——有人自杀,公司上下都有罪恶感,而宁可三缄其口。这种避而不谈会有破坏生者关系的危险,公司不反应,表示死者没有任何价值,即使他的死也引不起注意,不免使人心灰意冷。在这种情况下,自杀案往往一件接着一件。 因此,打破自杀后的沉默,查明动机,不要让自杀案给平常化了,才是防止之道。死者的遗书、周围人的见证,都是先兆:工作环境确实发生了问题,管理方式必须改变。这点完全适用于富士康,它得研究一套增进人际关系、制止超时加班等情况的方法来,建立真正的整体企业伦理。来自台湾的富士康应该很清楚企业伦理的重要性。(作者系旅法学者) |